第六十四章:玉痕(1 / 1)

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乳,在旷野上漫溢流淌。

那雾并非寻常的轻薄白气,倒真如一匹被狂风撕碎的素白绫缎,碎絮般缠绕在刚抽芽的柳枝上,新绿的嫩芽裹在白雾里,像被冻住的春信,连风过都带不起半分摇曳。

直到东方天际透出鱼肚白,那雾才不情愿地淡了些,露出灰蒙蒙的天,赶路的四人才敢稍稍放缓脚步,紧绷的肩背终于能松一口气。

水路早已到了尽头,岸边的淤泥还沾在裤脚上,结成硬邦邦的泥壳,随着步伐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
“歇会儿吧。”

尤杉扶着一棵老槐树慢慢蹲下,她的发髻早就散了,几缕青丝粘在汗湿的额角,贴出狼狈的弧度,连嘴唇都因缺水而泛着干白。

远处天际线泛起鱼肚白,将四人疲惫的身影拉得很长,像四只在荒原上迁徙的孤狼。

姜玦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鞘:“再往西走五公里,应该有处驿传。”他的声音带着熬夜赶路的沙哑,却依旧沉稳有力:“到了那里就能补给。”

“补给?”尤杉苦笑一声,拍了拍空空如也的行囊:“我们现在可是身无分文,难不成要拿力气跟人家换干粮?”

妲改忽然在衣襟里摸索起来,手指在贴身的衣袋里翻找,片刻后掏出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物件。

晨曦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手上,照亮了油纸下温润的轮廓。

她小心地剥开油纸,一块白玉便露了出来,玉质细腻温润,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晕,竟像是会呼吸般。

那玉佩雕成一只九尾狐展尾的模样,九条尾巴层层叠叠,每一条都舒展自然。狐身线条流畅,连耳廓的弧度都恰到好处,最惊人的是尾部的纹路,细腻得能看清每一根绒毛的走向,仿佛下一秒那狐狸就要抖着尾巴从玉上跳下来。

姬考的目光猛地凝固了。

那九尾狐的刻纹他再熟悉不过。尾尖的卷花、狐眼的斜挑、甚至尾巴根部那道极浅的阴刻,都是他当年在玉坊做学徒时独创的技法。

十四岁的少年心事无处安放,便都倾注在刻刀下,每一笔刻痕都藏着青涩的欢喜,连师父都夸过这纹路活了。

“这玉佩……”他伸出手想去触碰,指尖却在离玉佩寸许的地方停住,像被无形的墙挡住,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,连呼吸都乱了:“你从哪里得来的?”

妲改抬眸看他,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,遮住了眼底的情绪:“重要吗?”

她将玉佩轻轻放在掌心,玉质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开,让她因疲惫而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:“现在它能让我们活下去。”她避开了姬考的问题,转身朝着姜玦说的驿传方向走去,玉佩在她指间轻轻晃动,玉与指尖碰撞,发出清脆的轻响。

......

......

驿传的木门“吱呀”作响地打开时,守驿卒正打着哈欠伸懒腰,眼角还挂着生理性的泪水。

他穿着灰扑扑的驿卒服,腰间别着串钥匙,看到四人风尘仆仆的模样,衣衫褴褛,面带倦容,脚下沾着泥,本想挥手驱赶,嘴里的“去去去”都到了嘴边,目光触及妲改手中的玉佩时却瞬间直了眼,哈欠硬生生卡在喉咙里。

他连忙接过玉佩,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,对着晨光反复端详,又用粗糙的手指在纹路间细细摩挲,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
半晌后他咬了咬牙,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:“两匹好马,三十斤干粮,还有一皮囊清水,这玉归我了。”说罢怕他们反悔,转身就往驿传里跑,不多时便牵出两匹神骏的黑马,马背上还驮着鼓鼓囊囊的干粮袋和清水囊。

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清脆悦耳,打破了清晨的寂静。

姬考牵着马缰绳,掌心被缰绳磨得有些发烫,他时不时看向坐在他前方的妲改,朝阳的金辉落在她的侧脸,将轮廓染成暖融融的金色,鬓边几缕碎发被风吹起,露出小巧的耳垂,耳垂上还沾着一点晨露,在阳光下闪着微光。

他心里的疑惑像疯长的藤蔓,密密麻麻地缠绕着,几乎要将心脏勒紧。

那玉佩明明是他当年送出的,可送给了谁?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身影,为何和眼前的妲改渐渐重叠?

可每次想问,话到嘴边,都被对方平静无波的眼神挡了回来,那眼神像一潭深水,让他看不透,也不敢轻易触碰。

出了驿传后,道路渐渐崎岖起来,原本平坦的土路变成了蜿蜒的山道,两旁的树木也渐渐茂密,遮得阳光都稀疏了几分。

姜玦和尤杉同坐一匹马在前面引路,姜玦显然熟悉路况,马鞭偶尔指向岔路口,总能避开泥泞或碎石遍布的难行路段。

尤杉坐在他身后,将干粮袋抱在怀里,小心翼翼地分成四份,用干净的油纸包好,每天只允许大家吃定量的饼子,饼子是粗粮做的,有些硌牙,却已是难得的干粮。水壶里的水更是省着喝,每人每天只敢抿几口润喉,生怕走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断了水。

第五天傍晚,天忽然变了脸,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瞬间被乌云吞没,狂风卷着沙石呼啸而过,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,“噼里啪啦”地打在树叶上、地面上,转眼就成了瓢泼大雨。四人慌忙寻找避雨处,最终躲进了山神庙的破屋檐下。

庙门早就没了,只剩下半面残墙,神像也被风雨侵蚀得面目全非,蛛网在角落里结了一层又一层。

他们捡了些干燥的枯枝,姜玦用打火石生起一堆火,跳跃的火光驱散了些许寒意。

妲改将淋湿的披风铺在火堆旁烘烤,披风是深青色的,边缘已有些磨损,此刻正冒着白汽,水汽遇冷在屋檐下凝成细小的水珠。

火光跳跃着映在她脸上,忽明忽暗,将她沉静的眉眼勾勒得柔和了几分。

姬考盯着跳动的火苗,心里的疑惑再也按捺不住,终于忍不住开口:“那玉佩,是我十四岁那年雕的。”

妲改翻动披风的手顿了顿,指尖在粗糙的布料上停留了片刻,没有回头,只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雨声盖过。

“我记得当时好像送给了……”姬考的声音渐渐低下去,记忆像被雨水浸泡的宣纸,字迹晕染开来,变得模糊不清:“送给了谁来着?是邻居家的妹妹?还是……”

他努力回想,却只记得少年时握着刻刀的专注,和送出玉佩时心里的雀跃,至于那人的模样,怎么也想不起来。

“或许是不重要的人吧。”妲改将烤干的披风递给他,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,两人都像被针扎般猛地缩回了手。她的指尖带着火边的暖意,他的指尖却因握缰绳而泛着凉意,那短暂的触碰像一道电流,让两人都愣了愣。

火堆“噼啪”作响,偶尔爆出火星,将沉默拉得很长很长。

雨声在庙外喧嚣,庙里却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,还有那没说出口的心事在空气里盘旋。

之后的山路越走越陡,碎石遍布,马蹄踏在上面时常打滑。

空气中渐渐弥漫开熟悉的泥土气息,那是西岐特有的黄土味道,混着草木的清香,让姬考精神一振——离家越来越近了。

第十天清晨,雾气尚未散尽,姜玦忽然勒住马缰,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:“看,那就是西岐地界了。”

姬考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,只见层峦叠嶂间,隐约露出城郭的轮廓,高大的城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,仿佛沉睡的巨兽。晨雾中仿佛能看到飘扬的旗帜,那是西岐的图腾,是他魂牵梦萦的家的模样。

妲改正望着远方出神,晨光落在她眼中,像盛着一汪清澈的泉水,里面映着山影,也藏着微光。她的嘴角微微上扬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。

“等到了西岐......”姬考轻声说,声音里带着期待,也带着紧张:“你能告诉我玉佩的故事吗?”

妲改转过头,唇边绽开一抹浅浅的笑意,那笑容像山间悄然绽放的野花,带着雨后的清新和暖意:“等安定下来,我全都告诉你。”

道路两旁的野花渐渐多了起来,紫的是地丁,黄的是蒲公英,粉的是野蔷薇,一簇簇在风中摇曳生姿,沾着晨露的花瓣格外鲜亮。

马蹄声再次响起,清脆而坚定,朝着远方的希望之地缓缓前行,将一路的疲惫与疑惑,都轻轻落在了身后的尘土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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